深秋的風卷著枯葉，落在和碩恪純長公主素色的裙擺上。她抬手拂去裙角的殘葉，指尖觸到的涼意順著血脈往心里鉆——這是吳應(yīng)熊走后的第七年了。此刻她正坐在駙馬府的窗前，這座位于石虎胡同的宅院自她十五歲嫁入后，便成了她半生的牢籠。

宮里的人近來都在低聲議論，說云南的亂局平了，吳三桂的頭顱正用匣子裝著往京城送。消息傳到駙馬府時，公主正對著案上的半塊玉佩發(fā)怔。那是順治十年她嫁入?yún)羌夷侨?，吳?yīng)熊親手給她系在腰間的。后來他被押赴刑場前，又讓人偷偷送了回來，玉佩已被生生掰成兩半，另一半該是隨著他去了。順治十六年她晉封和碩建寧長公主時，吳應(yīng)熊曾笑著說這玉佩該換塊新的，如今想來恍如隔世。政治棋盤上的婚姻誰都知道這樁婚事是樁算計。當年順治爺把她——皇太極的第十四女，許給吳三桂的兒子，是想讓坐鎮(zhèn)云南的平西王安心，讓吳應(yīng)熊做個"質(zhì)子"般的額駙。她初嫁時才十三歲，穿著大紅嫁衣坐在轎子里，聽著外面吹吹打打，心里卻慌得很——她知道自己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，連婚事都要拴著江山安穩(wěn)。吳應(yīng)熊待她倒溫和，夜里她怕黑，他便在書房點著燈看奏折，陪她說話到三更；她擔心遠在云南的公公會惹出禍事，他便握著她的手說"我去勸，你別愁"。可勸又有什么用呢？康熙十二年那年，吳三桂還是舉了反旗，府里的人看她的眼神瞬間變了，連往日親近的侍女都敢在背后嚼舌根，說她是"反賊的家眷"。

永訣的春日第二年開春，雪還沒化盡，就有人來傳旨。她跪在地上聽宣，只聽見"吳應(yīng)熊通逆，著即處絞"幾個字，腦子"嗡"的一聲就空了。她撲過去想求康熙爺開恩，卻被侍衛(wèi)攔住，隔著層層門簾，她只看見少年天子冷硬的側(cè)臉——那是她的侄輩，可在江山面前，姑母的眼淚算不得什么。行刑那天，她在府里朝著西南方向磕了三個頭，額頭磕出血來，卻連他和兒子吳世霖的最后一面都沒見著。這七年里，她就守著這座駙馬府過日子，素衣素食，連宮里的宴席都極少去。有人說她癡，有人說她活該，可沒人知道她夜里常夢見從前的日子：吳應(yīng)熊在院里教她騎射，陽光落在他青灰色的袍角上；她給晚歸的他留著熱湯，湯里飄著他愛吃的香菇。醒來時枕巾總是濕的，府門外的梆子敲著三更，她望著漆黑的房梁，只覺得這深宅大院像個大籠子，把她困得死死的。

帝王的探望與遺憾前些日子，康熙爺來看過她一次，說要給她加些俸祿，讓她好好過日子。她謝了恩，卻沒接那些賞賜。她知道，皇上是覺得對她有愧——畢竟康熙二十年平定云南后，連她剩下的兩個幼子都沒能保住。可這愧疚又能抵什么呢？抵得過應(yīng)熊和世霖枉死的命嗎？抵得過她這七年孤苦的日子嗎？那日她送皇上到府門口，看著他轉(zhuǎn)身走進明黃的儀仗里，忽然覺得，他們這些皇家子孫，看著尊貴，其實都不如尋常百姓——百姓能和相愛的人相守，能護著自己的家，可他們連自己的命運都做不了主。如今她雖已改封和碩恪純長公主，這封號卻像枷鎖，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失去的一切。

府邸深鎖的秋意風又起了，院中的古棗樹葉落得更急。這棵傳說是明初種植的老棗樹，見證了她從建寧公主到恪純長公主的封號更迭，也見證了府里從歡聲笑語到孤寂冷清的變遷。和碩恪純長公主把那半塊玉佩緊緊攥在手里，指節(jié)泛白。府邸外面，大概已經(jīng)是豐收的時節(jié)了，可這深宅里的秋，卻年年都這么冷。她這一生，頂著"公主"的名號，嫁了一場政治聯(lián)姻，守了七年寡，到最后，只落得滿手冰涼和滿心遺憾。世人總說皇家尊貴，可誰又看得見朱門里那些女子的苦？她們是父皇的女兒、皇上的姑母，卻更是江山棋盤上的棋子，是用來穩(wěn)固朝局的"紐帶"。

和碩恪純長公主的七年寡居，哪里只是一個女人的悲傷？那是封建時代里，無數(shù)被綁在政治戰(zhàn)車上的女性的縮影——她們生在榮華里，卻死在宿命里，連哭都要背著人，連思念都只能藏在半塊冰冷的玉佩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