▲圖據(jù)視覺中國
溫馨的用餐環(huán)境、醒目的門店招牌、座無虛席的顧客……臨近飯點，當你饑腸轆轆地打開外賣平臺，這樣一家裝潢精致、眾人排隊用餐的門店頭圖，肯定會讓你下意識地認為：這是一家擁有線下實體門店的靠譜好店。 然而這些外賣頭圖，竟是AI生成的虛假圖片。紅星新聞記者了解到，如今一些外賣商家正使用AI生成的虛假門頭圖片，將無堂食、無實體門店的“幽靈廚房”包裝成熱鬧非凡的線下堂食店。
從商家主動購買服務，到代運營公司“包辦一切”，再到平臺審核失靈，讓消費者陷入一場精心設計的視覺騙局。當外賣脫離實體門店的約束，餐飲業(yè)的誠信底線正接受科技與監(jiān)管的雙重考驗。
紅星新聞記者了解到，針對外賣商家使用AI圖片造假問題，三家外賣平臺正在進行專項整治。市場監(jiān)管部門表示，除了要求外賣平臺加強審核外，還將加大檢查力度，進行重點、全覆蓋整治。
【現(xiàn)場走訪】
部分“堂食”店鋪僅有操作間
甚至有老板在外省“遠程開店”
文女士是外賣平臺的?？?。她發(fā)現(xiàn)，近來各外賣平臺上多了些裝飾雷同的外賣店，這些店的頭圖都有著相似的特點：大字招牌門頭、氛圍感十足的燈光、座無虛席的顧客以及煙火氣十足的用餐環(huán)境。這樣有線下實體門店的外賣店，讓苦于“無堂食外賣”久矣的她立即選擇下單。
但之后她無意間發(fā)現(xiàn)，自己經(jīng)常光顧的那家自稱有堂食的外賣店竟藏于商業(yè)街負一層，根本沒有堂食。她拿出外賣平臺的圖片進行對比，“完全不相干”，后來才知平臺上氛圍感十足的頭圖，竟是用AI生成的。
像文女士一樣，被外賣店虛假AI頭圖所困擾的食客不在少數(shù)。記者對多家外賣平臺上疑似使用AI頭圖的商家進行走訪。
餓了么平臺上的“胡季爆炒干鍋（春熙路店）”外賣店頭圖顯示，店內有兩層，員工正忙碌工作，二層包間里還有顧客在用餐?？僧斢浾邅淼轿挥诔啥嘉磥碇行亩釉摰赇佀诘貢r才發(fā)現(xiàn)，這是一家專做外賣的店鋪，并無高大亮眼的門面，只有一個操作間。
▲胡季爆炒干鍋（春熙路店）線上圖片與線下情況的對比
當記者詢問為何使用與實際不符的AI頭圖時，員工避而不答。據(jù)在此處統(tǒng)一管理的工作人員介紹，這里有12個外賣商家，他們只檢查商家的證照是否齊全，是否存在超范圍經(jīng)營、食材過期、虛假宣傳等問題，并未對商家的線上頭圖進行檢查。
京東平臺上的石小路肥腸芋兒雞（春熙路店）也存在同樣的情況，頭圖中看似是臨街堂食店鋪，實際上開在外賣商家集中區(qū)，并無堂食。
美團平臺上的榮興冰室·港式茶餐廳(建設路店)頭圖看起來頗具格調，讓人認為這是一間堂食小店。而當記者來到位于踏水橋北街60號負1樓11號的實際地址時，一間陰暗的無堂食外賣店就展現(xiàn)在眼前：門店設置在狹小的巷道內，店內衛(wèi)生情況不佳、預制產(chǎn)品無序擺放。
▲榮興冰室·港式茶餐廳線上圖片與線下情況的對比
記者了解到，該店開張不到一個月，老板在武漢，平時通過“遠程”遙控的方式開店。老板姚先生介紹，雖然他此前有經(jīng)營餐飲的經(jīng)驗，但面對復雜的外賣平臺規(guī)則，他最終選擇將店外包給外賣運營團隊，“你只需給他們列個菜單，圖片、定價、店內裝修就都可以搞定?！彼苑Q門店頭圖是由運營團隊制作上傳的，他并不知情。隨即，屬地市場監(jiān)管人員到達現(xiàn)場檢查，責令其置休、整改。
【記者調查】
運營團隊替商家開店“包辦一切”
平臺考核機制重“數(shù)量”而非“質量”
外賣頭圖是用于外賣平臺上展示商家形象的圖標。記者調查發(fā)現(xiàn)，目前各外賣平臺都存在商家使用AI頭圖將無堂食包裝成有堂食的情況，這些店鋪有的月銷量數(shù)千單甚至上萬單。
為何使用AI頭圖？記者調查發(fā)現(xiàn)，這背后是一整套針對消費者心理的精準算計。
商家認為，頭圖重要的關鍵在于顧客在點餐的短時間內要翻閱數(shù)家店鋪，頭圖對顧客來說是關鍵的第一印象。在顧客對食品安全問題越加重視的當下，“頭圖顯示有堂食，顧客就更容易進店?！币虼藶榱宋櫩拖聠?，他們就會購買或生成有堂食的AI頭圖，或交由第三方運營團隊包辦。
除了迎合顧客外，外賣店鋪的裝修還影響著店鋪的單量。不斷上升的單量能提高下單轉化率，轉化率越高，平臺給到的流量也就越高，呈螺旋上升的趨勢。因此，將線上店鋪打造得像線下實體店一樣光鮮亮眼，就成為外賣商家努力的方向之一。
記者以開外賣店為由，咨詢一家外賣代運營公司。客戶經(jīng)理唐先生表示，現(xiàn)在外賣商家更新?lián)Q代快，“這家沒做起來，馬上關閉重新開?！币虼诉\營公司的效率也要跟上商家開店的速度。他們?yōu)樯碳姨峁┤追眨ǖ赇佋O計、爆款設置、引流等。
他說，市面上的運營團隊參差不齊、收費模式多樣，但共同點是承諾“包辦一切”。而“包辦一切”往往意味著，商家只需提供菜品和成本價，運營團隊就可以將一家外賣店在線上開起來，包括定價、設計圖片、策劃活動等，“至于圖片是否真實、是否使用AI，有的商家不知情、不在意，消費者也無法鑒別?！?/p>
▲石小路肥腸芋兒雞（春熙路店）線上圖片與線下情況的對比
唐經(jīng)理透露，現(xiàn)在平臺的考核機制更側重于“商家數(shù)量”而非“運營質量”，比如外賣平臺業(yè)務經(jīng)理的KPI是拉新，追求上線率，這導致在商家資質審核和后續(xù)管理方面存在粗放問題。
而由于消費者對視覺與現(xiàn)實的差距有著“極高的容忍度”，使得外賣行業(yè)“貨不對板”成為常態(tài)。
【整治監(jiān)管】
三大外賣平臺啟動專項治理
監(jiān)管部門將加大檢查力度
互聯(lián)網(wǎng)分析師丁道師表示，用AI生成圖片進行宣傳的現(xiàn)象已非常普遍，各大城市均出現(xiàn)了這一現(xiàn)象，不僅是外賣平臺，旅游、電商等領域也同樣存在。
他表示，過去一段時間，人工智能快速發(fā)展，各類亂象出現(xiàn)。目前AI生成內容的泛濫趨勢已不可阻擋，大部分人無法分辨人工和人工智能圖片的區(qū)別，同時由于它“免費且高效”，導致更多商戶選擇使用。
今年3月，國家網(wǎng)信辦等四部門聯(lián)合發(fā)布《人工智能生成合成內容標識辦法》，該《辦法》已于9月1日起正式施行?！掇k法》中就明確，對所有人工智能生成、合成的內容必須打上標識。這意味著，平臺有責任通過技術手段進行識別和標注，保障消費者的知情權。
對于外賣店“AI換臉”現(xiàn)象，多家外賣平臺均表示，不允許商家使用AI頭圖。
餓了么表示，已成立專項治理小組，持續(xù)推進這類問題的治理，會通過完善規(guī)則、技術研發(fā)等方式，加強對于此類門店的識別以及整改。
京東外賣表示，將嚴格管控入駐商家的品質，制定嚴格的商家管理規(guī)范。針對個別門店使用AI圖片作為頭圖的問題，當前已組建了專項治理團隊，持續(xù)進行排查治理。
美團外賣表示，頭圖（店鋪頭像）不能使用商戶牌匾、環(huán)境圖、門臉圖等圖片。餐飲商家使用第三方AI軟件，生成門頭圖樣式的圖片作為logo，有誤導用戶的嫌疑，目前平臺已成立專項小組進行專項治理。
▲市場監(jiān)管人員到現(xiàn)場檢查，要求商家進行整改
同時記者也將此事向屬地市場監(jiān)管部門反映。監(jiān)管人員到店檢查后，已責令涉事餐廳進行整改，并要求商家將有虛假宣傳嫌疑的圖片進行更換；對衛(wèi)生條件差的餐廳，要求其衛(wèi)生驗收合格后才能重新營業(yè)。
監(jiān)管人員表示，他們前期未注意到外賣商家使用AI圖片的問題，接下來他們將同外賣平臺進行對接，要求平臺加強審核，同時他們也將加大檢查力度，針對無堂食外賣進行重點、全覆蓋整治。
【專家建議】
需改變平臺估值和增長的底層邏輯
記者看到，目前各平臺已對記者所反映的個別商家問題進行處理，但依舊有其他商家存在使用AI圖片的情況。
上述分析師表示，整治只是一方面，更深層次的問題在于如何扭轉整個行業(yè)的生態(tài)。平臺的估值和增長依賴于龐大的GMV（商品交易總額），這驅動其不斷追求商家和訂單數(shù)量的擴張。在這種邏輯下，海量的、哪怕是粗制濫造的店鋪，只要能為平臺貢獻流水和流量，就具備了存在的價值，最終，為這場“虛假繁榮”買單的還是消費者。
紅星新聞記者 章玲 實習生 唐敏 攝影報道
編輯 鄧旆光
